沈从文与丁玲:从挚友到陌路的恩怨情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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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《岁月留痕:往事可追忆》[马嘶 著,文化艺术出版社]

转自:凤凰网读书

在二十世纪二十至三十年代,沈从文与胡也频及丁玲夫妇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彼此在困境中相互扶持。胡也频和丁玲不幸被捕,沈从文积极介入了他们的营救行动。然而,岁月流转,沈从文与丁玲的关系却出现了裂痕,双方多年未再交流。这其中的纠葛和纷争,究竟起源于何方?

1923年的冬天,沈从文初次踏足北京,那时他居于前门外杨梅竹斜街的一间狭小住所。自那之后,短短数年间,他已迅速崭露头角,成为了一位备受瞩目的青年作家。

1924年,丁玲踏入京城,怀揣着报考大学的梦想,她起初居于香山之麓。翌年3月,她搬至西城辟才胡同的一处公寓。在北京的岁月里,她邂逅了同样漂泊至此的胡也频。两人很快结伴而居,在西山碧云寺脚下的村落中,过着颇为拮据的日子。他们也曾暂居于沙滩附近的一间小公寓,那里聚集着众多贫困的大学生和流浪的青年。正是在那时,他们与沈从文相识。鉴于彼此皆身处衣食不周的困境,且对文学事业抱有坚定的追求,他们便在共同度过的艰难时光中,迅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

那在北京的岁月里,丁玲与胡也频的生活可谓清贫至极,他们栖身于远郊的山村,衣衫单薄,无棉衣可御寒。饥饿成了家常便饭。记得有一次,胡也频的一位老友来访,当时他囊中仅剩下一元钱的积蓄,却毫不犹豫地用这笔钱为友人备下了一顿丰盛的晚宴。他们时常将自认为稍好的衣物典当,以换取些许生计。冬季寒风刺骨,他们便整日在外沐浴阳光,直至夜幕低垂,才偶尔生起一炉火取暖。日复一日,他们的餐桌上总是菠菜面条。

沈从文的生活境遇相较于丁玲与胡也频等人,似乎略胜一筹。他的稿酬收入较为丰厚,加之单身之身,生活自当更为宽裕。此外,得益于梁启超的推荐,他得以在熊希龄创办的香山慈幼院图书馆担任职务,虽薪水微薄,却也足以维持生计。

沈从文

1928年1月,沈从文踏上了前往上海的征程,而春风拂面之际,丁玲与胡也频亦相继抵达这座繁华都市。在上海,三人之间的互动愈发频繁,他们携手创办出版社,共办刊物。在丁玲的《关于左联的片断回忆》中,详细记录了他们在这座城市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。

即便我们已拥有一间简陋的亭子间,时光依旧无情地流逝。恰逢彭学沛在上海担任《中央日报》的主编,他是著名的“现代评论派”成员。沈从文与他相识,便将他引荐给了胡也频,让他负责编辑副刊。胡也频当时对报纸业并不熟悉,误以为只是“现代评论”派的一份刊物。记得在二六年和二七年,我们困于北京之时,《京报》已经停刊,或许已经搬迁,仅剩《晨报》和《现代评论》两家报纸,偶尔能给予滞留在北京的作家们一些微薄的资助,零星发放一些稿费以解燃眉之急。那时,胡也频每月能从稿费中获得三五元到七八元不等,用以弥补母亲每月寄给我的二十元生活费之不足。尽管胡也频并非“现代评论”派成员,但鉴于沈从文的关系,他答应了前往《中央日报》担任副刊编辑,并负责编辑了《红与黑》副刊,持续了两三个月。他每月能获得的编辑费和稿费大约在七八十元左右。对于我们那时的生活水平而言,这简直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优待。然而,不久之后,我们逐渐意识到必须从政治的角度去审视和处理问题,因此,这份副刊不宜再继续编辑下去。(尽管彭学沛未曾参与副刊日常编辑工作的意见交流)如此,也频繁辞去待遇优厚的工作。

昔日,我们以笔为生计,售文艰辛,收入既不均衡,亦不稳定。革命后,我母亲失业,县当局已不再让她插手教育事务。失去收入来源,她只得寄居朋友家中,每月仅靠朋友分摊的房租勉强度日,无力再资助我们。于是,我们心生仿效当时上海小出版社的念头,决定自行涉足出版行业。虽是小规模经营,足以维持生计,同时也能推出一些佳作。恰在此时,我父亲也来到上海,答应帮忙筹借一千元,月息三分。我虽认为创办出版社是件好事,却并不赞同通过借贷举债来达成目标。……然而,我父亲却信心满满,沈从文也给予了他支持,还有几位朋友表示赞同。于是,“红黑出版社”及《红黑月刊》应运而生。我们用借来的资金在萨坡赛路204号租下一栋三层楼中的一层,楼上楼下共四间房。……我和也频,后来母亲也加入,我们住在了二楼,沈从文及其妹妹岳萌则占据了三楼。有一段时间,沈从文母亲也搬来同住,沈从文的哥哥和弟弟也曾短暂入住。我们两家人各自烹饪,分灶而食。

胡也频和丁玲

然而,沈从文与胡也频、丁玲共同创办的文学期刊《红黑》(创刊于1929年1月)及《人间》(创刊于1929年10月),均未能持久,未满一年便宣告停刊。继此之后,沈从文受邀成为胡适所聘的吴淞中国公学讲师,负责讲授大学一年级学生的“现代文学”选修课程。不久,他又转至武汉大学担任教职。

胡也频和丁玲在上海也呆不下去了,因为办“红黑出版社”负了债,出版社垮了,为了还债,胡也频便一个人跑到济南省立高中教书,一个多月后,丁玲也去了济南。在济南,因为他们激烈地宣传马克思主义和普罗文学,组织学生参加革命活动,受到了省政府的通缉,这才匆匆离开济南去青岛,几天后又从青岛去上海。在上海,他们参加了左联,胡也频还被选为左联的执行委员,担任工农兵文学委员会的主席。丁玲写了小说《1930年春上海》,胡也频写出了长篇小说《光明在我们的前面》。不久,胡也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时常去参加一些秘密会议。这一年的11月,丁玲生了一个男孩。但是,他们的生活仍十分拮据,仅有的一点稿费,也只能省吃俭用,取消了一切的娱乐。等到丁玲产期已满,出院时,他们的口袋里一个钱也没有了。他们夫妇二人只好共吃一客包饭。为雇一个奶妈,胡也频把自己的两件大衣都拿出去当了,白天穿着单薄的短衣在外面跑,晚上开夜车写小说。这时沈从文从武汉大学来上海了,他看见胡也频穿得那样单薄,就把一件新海虎绒袍子借给他穿了。

沈从文与胡也频、丁玲已分道扬镳,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。胡也频与丁玲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的洪流,而沈从文则选择远离政治纷争,专注于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。尽管如此,他们依旧保持着深厚的友谊,延续着过往的友情,彼此坦诚相待,相互扶持。

丁玲戎装照

胡也频即将前往江西,而丁玲则计划将孩子送回湖南的故乡。不料,在此之际,意外之事接踵而至。在1950年11月所撰写的《一个真实人的一生》中,丁玲如此记载:

十七日已至,离别的时日愈发迫近。近期,他频繁前往苏维埃代表大会的机关进行接头。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,我们只待启程。那天清晨,他告知我,他将出席左联执委会的会议,会议结束后,他将前往从文处借用两元购买挽联的布料,并约定午饭时回来。他身着宽大的长袍,神采飞扬地离去。然而,午时他并未如约归来。午后,从文来访,是为撰写挽联而来。他告诉我,也频直到中午十二点才从他处离开,承诺买完布料便返家用餐,并约定下午他会来此撰写挽联。从文并未动手撰写挽联,我们无言地坐在屋内,静静地等待。我无处可去,也不知该往何处寻觅他。怀抱婴儿,我愣愣地凝视着窗外那灰蒙的天空。从文稍作停留后便离开了。我仍旧只能静候命运的安排。

……寒风凛冽,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,我恳请沈从文一同前往探望他。我们整日守候在那儿,承诺将带来的被褥与衣物递送进去,却不得与其相见。我们反复商议,最终决定再请求送进十元钱,并要求得到一张收据。待到铁门前探望的人陆续散去,只剩下我们二人。看守最终答应了我们的请求。不久,我们听到了一阵人声,几人在两层铁栅门之间的院子里来回走动,我并未看清是谁,但沈从文却辨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我们推测那是也频出来领取物品并开具收据,于是我们聚精会神地等待着。果不其然,我看到了他,我大声呼喊:“频!频!我在这儿!”也频转过身来,他也认出了我,正要出声呼唤,却被巡警推了回去。我对从文说:“你看他精神矍铄的样子!”他依旧穿着那件海虎绒袍子,手插在衣襟中,仿佛是轻轻撩起袍子,以免沾染泥土。

后来我才明白他手为什么是那样,因为他为着走路方便,是提着镣走的。他们一进去就都戴着镣。……我到家的时候,从文也来了,交给我一张黄色粗纸,上边是铅笔写的字,我一看就认出是也频的笔迹。我如获至宝,读下去,证实也频被捕了,他是在苏维埃代表大会准备会的机关中被捕的。他的口供是随朋友去看朋友。他要我们安心,要我再转告组织,他是决不会投降的。他现住在老闸捕房。我紧紧握着这张纸,我能怎样呢?我向从文说:“我必须设法拯救他,我务必让他重获自由!”……

二月七号夜晚,我和沈从文从南京搭夜车回来。沈从文是不懂政治的,他并不懂得陈立夫就是刽子手,他幻想国民党的宣传部长(那时是宣传部长)也许看他作家的面上,帮助另一个作家。我也太幼稚,不懂得陈立夫在国民党内究居何等位置。沈从文回来告诉我,说陈立夫把这案情看得非常重大,但他说如果胡也频能答应他出来以后住在南京,或许可以想想办法,当时我虽不懂得这是假话,是套,但我从心里不爱听这句话,我说:“这是不可能的。也频绝不会答应。他宁愿坐牢,甚至牺牲生命,也不愿在条件束缚下获得自由。我也不希望他如此。”我深感懊悔沈从文去找他,尤其是后来对国民党有了更深的了解,才意识到那时的我们真是愚昧至极,竟然在敌人的刀锋下还寄希望于他们的援手!沈从文也明白此事的艰难,于是便不再多言。

沈从文寻访了邵洵美,并再次带我前往。在那里,我们看到了一本册子,其中收录了也频和柔石的照片。也频身着海虎绒袍,未戴眼镜,这应是他在被捕之后的留影。在场无人多言,而我心中更加明朗。当晚,我回到家后便安睡了。至午夜十二点,沈从文再次造访。他向我证实了确切的消息——也频是在二月七日的夜晚,于龙华英勇牺牲。我应道:“嗯,你回去吧,我想要休息了。”

丁玲

由此可见,沈从文在营救胡也频的过程中倾注了极大的努力,他履行了一位朋友应有的职责。

丁玲亲述的这些往事,无疑具有极高的可靠性。此外,从多个角度亦可窥见沈从文营救胡也频的种种线索,例如:

在1931年1月20日的胡适日记中,记录道:“沈从文来访,交谈时间颇为长久。本周六以及周日,上海公安局与公共租界捕房联手,破获了数处共产党据点,共逮捕了27人。昨日,案件审理完毕,仅有两名女子获得保释,其余25人被引渡,其中包括文学家胡也频。从文对此事显得十分焦虑,他四处奔走,试图营救胡也频,然而我无力提供援助。”

1931年2月24日,胡适的日记中夹带了一封蔡元培于2月20日写给他的回信。信中提及:“我从京城返回上海时,您已经北上,未能亲自恭候,深表遗憾。沈从文先生抵达京城时,随身携带了您的信件,信中请求营救胡也频先生。我曾为他代笔两封信函,并委托张岳军先生予以协助,但遗憾的是,至今胡先生仍未获得释放。”

显而易见,沈从文为营救胡也频,曾往来穿梭于上海与南京之间。然而,实际上,胡也频等人的生命早已在上海龙华被国民党警方秘密终结,只是由于国民党当局对消息的严格封锁,外界对此鲜有了解。

1933年5月,丁玲被捕。

丁玲,母,子

1931年二月,胡也频英勇就义之后,丁玲先是暂居于李达、王会悟的寓所,不久又搬至沈从文兄妹的居所。至四月之初,她向郑振铎借款二元作为路费,并在沈从文的陪伴下,返回了湖南的家中。然而,丁玲在家仅逗留了短短三天,将孩子托付给了母亲照料,随即又重返上海。沈从文兄妹亦随之离沪,前往北方。

丁玲于环龙路租赁了一层楼上的狭小居所,在此孤独且清贫地生活。出于对江西苏区的渴望,她向党组织提出前往的请求,却因工作的迫切需要,最终只得留在了上海,继续担任左联机关刊物《北斗》的主编。

在丁玲陷入孤独寂寞之际,冯达悄然踏入她的生活。冯达身为一位未婚男子,未曾涉足情场,他生活得平和而宁静,致力于自己的工作。他曾是史沫特莱女士的私人助理,同时也是左翼社会科学联盟的一员,更是中共的秘密党员。原本每月享有100元的优厚薪水,但他毅然决然辞去职务,转而在党中央宣传部旗下的工农通讯社供职,月收入锐减至15元。自此,丁玲与冯达开始了同居生活。

丁玲一旦被捕,便被押解至南京。她的囚禁地点辗转更迭,却并非真正的监狱,而是所谓的“旅馆”、“公馆”、“住所”等场所。尽管生活并非真正的监禁,但她却失去了自由。敌人不遗余力地对她进行恐吓与诱降,徐恩曾、顾顺章、张道藩等人都曾与她多次交谈。在这期间,她设法多方联络,企图将消息传递给党组织,也曾试图逃离,甚至萌生了轻生的念头。她曾致信沈从文。在《魍魉世界》一书中,她这样描述道:

在此时此刻,我致信沈从文,字里行间托付他在我离世后,能因也频之故,关照我的母亲及也频的子女。这封信,不过是我决绝态度的象征,表明我对国民党政府毫无幻想与期待,已做好赴死的准备。为何选择沈从文?因为在所有熟识的朋友中,他给人的感觉与胡适、陈西滢、徐志摩等人相似,属于同一阵营。鉴于他的社会地位,他不会因收到我的信而遭受牵连。我寄望于他,也希望从他能透露一丝消息,让朋友们和同志们知晓,我在南京,正准备作出最终的牺牲。显然,徐恩曾也会从信中窥探我的心思,但他不可能将这封信真正寄出。解放后重逢沈从文,他却从未提及这封信,只是淡淡地说,当时他无法探知我的下落。

在这部回忆录中,提及沈从文之际,丁玲再次记叙道:

沈从文亦曾造访,然而,我们彼此心中都存有一丝微妙的不快。追溯至1933年,我遭遇神秘绑架,舆论沸沸扬扬,国民党却矢口否认,左翼联盟的同志们无法公开露面。为了我的解救,他们想方设法联系王会悟,希望借助他的名义,将我母亲从湖南接到上海,让她出面与国民党对簿公堂,争取释放我;毕竟,王会悟与我母亲也有旧交。1929年,我们两家曾在上海萨坡赛路204号同住,他与其母亲、妹妹居住在三楼,而我与母亲则住在二楼。1931年,也频不幸牺牲,我带着孩子返回湖南,他曾陪伴我一同前往,并在我家暂住。在我被绑架的第十一日,即五月廿五日,沈从文撰写了一篇题为《丁玲女士被捕》的短文,抗议当局的非法行为,为我鸣不平。此文刊登于《独立评论》第52号与第53号合刊。然而,在发表之际,刊物主编胡适附加了一则附记,声称沈文“排版校对已毕,正值今日接到上海市长吴铁城先生的来电,称‘报载丁玲女士被捕,实为无稽之谈。本地区所有反动案件,皆由地方法院审理,众目睽睽之下,绝不敢有损人权’。此电令我们安心。因版已排定,无法撤回此文,故附记此最新消息,以作更正。(胡适,六月一日)”或许正是这一颇具影响力的更正,导致沈先生在回信给王会悟时表示,丁玲并未被捕,且他与我的关系早已断绝。

随后在1934年,他回到了湘西,途径常德时暂居于第二师范学校。有师生曾建议他前往探望我的母亲,但他却选择了不去。于是,第二师范的同学们自发地前往我家拜访我母亲,并在她面前表达了一些不公的言论。当时,沈从文正以朋友的身份在报纸上连载《记丁玲》的长篇报道。我母亲是一位历经世事沧桑的智者,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感慨,她认为这只是件寻常小事,不值得过分惊讶。她曾将这些琐事当作别人的故事讲述给我听,而我的内心却不禁感到些许酸楚。我对沈从文的为人有充分的了解。在那个波涛汹涌的时代,他总是显得胆小怕事,担心被牵连,对此我并不责怪。我理解并宽恕了他。然而,每次重逢,我们之间总是略显尴尬。或许他也感到不自在,他此次前来探望,也算是一种同情,我应该对他表示感谢,但我们都没有真正敞开心扉。交谈甚少。他见我在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,便劝我找些事情做,赚些钱,以养好身体。他还说,若我愿意,他可以代为向王世杰求助,请他帮忙。王世杰是国民党政府的教育部长,我自然不会同意去国民党的教育部任职,因此我婉拒了他的好意。”

丁玲延安合影

但事实是否真如丁玲所描绘的那般?丁玲对沈从文的看法,既源自她的直观感受,也源自他人的描述。这种情形是否确实如此呢?

否。

在先前的丁玲回忆录中,我们了解到,在丁玲被捕而真相尚未公之于众之际,沈从文便执笔撰写了《丁玲女士被捕》一文,加入了营救的行列。1994年12月,黄山书社影印出版了由耿云志主编的《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》手稿本,其中收录了沈从文于1933年致胡适的一封长篇书信,信中正是恳请胡适出手营救丁玲。

自丁玲在南京被囚禁之际,她便对沈从文有了“胆小怕事”、惧怕牵连的印象。这位曾共度难关的老友,在政治立场与个性上,她都有着深刻的理解。纵然在胡也频、丁玲相继被捕后,沈从文曾倾力营救,并在生活上给予了实际援助,丁玲却始终认为他并非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战友,亦非心中所期望的朋友。她对沈从文在政治和性格上的脆弱之处颇感不屑,甚至带有轻蔑。她深感两人之间已在心灵深处埋下了隔阂。随着时光的流逝,丁玲坚定地走上了革命道路,而沈从文却依旧在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阵营中徘徊,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愈发遥远。

1955年,丁玲见周恩来。

解放全境之后,丁玲自解放区迁至北京,彼时她已成为文艺界的知名人士与领军人物。与此同时,沈从文却陷入思想的迷惘与情感的煎熬之中,内心动荡不安,精神几近崩溃边缘。二人的社会地位与情感距离颇远。在无路可走之际,听闻丁玲住所邻近,沈从文遂前往拜访这位久违的老友。

沈从文之子沈虎雏在《团聚》一书中,详细记录了他们重逢的经过。他如此描述道:

究竟该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?又有谁能帮他把心中的结打开?我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,她深植于长辈们的记忆之中,也烙印在我们兄弟间的感受里,她是那样地亲近,似乎没有什么难题是她无法协助解决的,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向她倾诉,她是了解父亲最深的知己,能给予他指引。父亲对她深信不疑,也在期待着与这位老友的重逢。

终于得到丁玲口信,竟这么近!

父亲紧握着我的手,一路上未曾言语。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与期待。不久,我们来到了北池子的一扇铁门前,身穿棉军装的门岗热情地指引着二楼的方向。那间温暖宜人的房间内,阳光洒落,我瞧见了父亲那因喜悦而略显病态的灿烂笑容……

归途漫漫,我心中萦绕着一份困惑。时隔十二年,与旧友重逢,却与我想象中的情形相去甚远,仿佛只是被一位尊敬的长者以礼相待。难道父母亲们口中的美好回忆,只是孩提时的天真幻想?那间温馨的大房子里弥漫的冷漠气息,如同烙印般深刻,永远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。(《百年国士》第四卷,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于1994年出版)

根据沈虎雏的记载,解放后沈从文与丁玲的首次相聚确有其事。自离别12年后重逢,丁玲对身患疾病的沈从文显得异常冷淡。这或许与她曾阅读过郭沫若等人的批评文章,将沈从文视为过于粉饰的作家有关。无论如何,两位身份和心情都迥异的昔日好友之间已筑起一道鸿沟,昔日友谊不再。这次相会无疑对沈从文造成了极大的冲击,因为他将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于此次会面。如今,一切已付东流,沈从文感到了绝望,这也成为了他后来自杀未遂的导火索。

尽管沈从文心灵备受折磨,渴望挣脱命运的束缚,但他并未彻底陷入绝望。革命大学的求学经历结束后,1950年8月,沈从文再次向丁玲寄去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信,信中字数超过三千,围绕三个核心议题展开论述:

一、解放之后,他的内心深处被“生存的全面失败感”所笼罩,他深感“一切均已终结”,“只觉家庭破碎,生存失去意义”。他亟需一丝支持,方能阻止内心的崩溃。

二、经过深入学习与自我反思,我深刻认识到,个人若因笔耕不辍而远离群体,生活亦随之孤立,进而沉溺于个人幻想,一旦涉足公共事务,便常陷入错误认知,近乎病态,亦不健康;而若陷入私欲,则可能招致疯狂与耻辱的后果。

三、他恳请丁玲代为传达,期望能够得到安排,投身于工艺美术的研究工作,“以期在未来的建设过程中,为我国人民工艺美术的保存与传承贡献毕生之力”。

沈从文在经历了一段政治学习之后,心中又燃起了生的希望之火。他将自己的愿望告知了一位老友,并恳请丁玲能向相关部门表达他对于工作的诉求。当时,身为宣传部文艺处长的丁玲,具备着协助这位老友的能力。不久之后,沈从文果然达成了自己的愿望,得以进入历史博物馆陈列组工作。然而,我们并不清楚这一工作机会是否得益于丁玲的推荐。但他在致信丁玲不久后便顺利实现了愿望,这似乎并非偶然。

值得关注的是,在沈从文致丁玲信件不久的1950年11月,丁玲撰写了题为《一个真实人的一生——记胡也频》的长篇作品。在这篇文章中,她不止一次地提及沈从文,赞誉他为“困顿时期结识的挚友”,并提到在他之后,他给予了胡也频诸多真挚的帮助。由此可推断,在此阶段,他们之间的友谊依然深厚。同时,这也或许暗示了沈从文投身历史博物馆从事工艺美术工作的背后,与丁玲的关联不容忽视。

1952年8月18日,沈从文再度致信丁玲,恳请丁玲能将他的文稿推荐至报刊发表,并借此机会向她借款一百元。至于这封信最终的命运如何,却无从得知,因为至今未见有关其结果的任何确切记录。

自1955年起,丁玲的命运急转直下,而沈从文则专注于他的古代服饰研究,潜心其中。自此,二人似乎便鲜有交集。

在这二十余年的漫长岁月里,我国社会经历了诸多巨变,知识分子的境遇亦起伏跌宕。丁玲直至1979年方才彻底洗清冤屈,重返北京;而沈从文则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历史博物馆岗位上默默耕耘,过着虽单调、清贫却颇为稳定的生活。直至1979年,他犹如尘封千年的瑰宝,重新焕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
然而,正当两位老友历经数十载风雨,步入晚年生活渐显和煦之际,却意外地滋生出更深的嫌隙,且此番隔阂终未化解,二人亦相继离世。

那是在1979年,两人均刚告别了充满波折的往昔,迎来了命运的转机。正是在这个时刻,丁玲初次邂逅了沈从文多年前所著的《记丁玲》。

晚年丁玲

1979年秋季,我国著名汉学家、著作《丁玲论》的中岛碧女士在拜访丁玲之际,携带着两部作品——《记丁玲》与《记丁玲续集》,均系香港版。此乃丁玲首次目睹此书。当沈从文的《记丁玲》连载并付梓时,丁玲已远赴延安,未曾有机会一窥其内容。然而,当她如今翻阅此书,不禁心生愤怒。

沈从文的《记丁玲》于1934年问世,彼时丁玲正被软禁于南京的特务机构。至1939年9月,《记丁玲续集》由上海良友复兴公司出版之际,丁玲已踏上了延安的土地。因此,丁玲声称直至1979年方得窥见这两部作品,亦非不可能之事。

在《诗刊》1980年3月号的出版物中,我们得以窥见丁玲对沈从文所著《记丁玲》及其续篇的见解。在她的《也频与革命》一文中,丁玲直言不讳地将《记丁玲》贬为“一部构思粗疏的‘小说’”,并指责沈从文对革命缺乏理解和情感,“歪曲了革命者的形象,并对其进行嘲讽”。至1985年6月25日,丁玲在致上海石化总厂子弟学校教师姚明强的信中,再度表达了她的看法。

……我心中充满愤怒。这份愤怒持续已久,因为他误以为我已离世,在他撰写《记丁玲》时散布了关于我死亡的谣言。该书中的每一处谬论,我都曾逐一驳斥。然而,转而思之,我个人的名誉所受的污蔑,有甚于沈从文的。若我能忍受,那么沈从文的著作也就显得微不足道。不过,该书的确产生了影响,成为了研究我个人生平的第一手资料,并被普遍视为极具参考价值。在撰写《也频与革命》时,我曾明确指出这是一部不堪入目的作品。我想,对此已经足够表达了。

关于丁玲对沈从文的《记丁玲》和续集的反应,我们可以从《诗刊》1980年3月号发表的丁玲的《也频与革命》一文中获知。文章中,丁玲把沈从文的《记丁玲》称之为“一部编得很拙劣的‘小说’”,她斥责沈从文“对革命无知、无情”,“对革命者的歪曲和嘲弄”。1985年6月25日,丁玲在写给上海石化总厂子弟学校教师姚明强的信中说:

……我生气。一直生气,他以为我死了,他在写《记丁玲》时,谣传我已死。这本书我曾逐条批驳,但转念我个人所受的诬蔑,有比沈从文更甚者,如我能忍受,那么沈从文的这本书就不值什么了。只是它有影响,成为研究我个人的第一本资料,还当着是非常可靠的,我在写《也频与革命》中曾说过这是一本很坏的小说。我想也够了。去年,我在厦门读过一篇对这本书的批判性论文,我也建议不宜公开发表。因为我认为,作者也曾经遭受了不少冤屈。如今他已年迈多病,理当宽容一些……(许正雄,《丁玲与沈从文的纠葛与纷争》,《炎黄春秋》杂志,1995年第4期)

许正雄的文章中还披露了丁玲在《记丁玲》书上所写的眉批。他说:“我粗略统计了一下,丁玲在《记丁玲》和《记丁玲续集》两书上所写的眉批、旁注等多达127条。文章的作者把丁玲的127条批语的内容归纳为四类,这四类是:

一、丁玲指出,《记丁玲》及其续篇违背了传记创作应遵循的真实性原则,其中诸多内容纯属虚构与臆测,某些情节的夸大程度甚至超越了小说创作的范畴。

二、丁玲指出,沈从文基于其低俗的趣味,将她刻画成一位渴望“肉体与情欲”的女性,其形象与湘西的土娼别无二致。同时,他将她与胡也频的结合描述为单纯的肉体关系,且在描绘她的私生活时,不自觉地为其披上了一层浪漫的粉红色面纱。

此类描绘,为某些人炮制有关丁玲的桃色甚至负面传闻提供了所谓的“依据”。丁玲,长期遭受此类新闻的侵扰,对此深感愤慨与厌恶。

三、丁玲曾指出,沈从文笔下的胡也频形象显得极不真实。一位才华横溢的革命作家,在他笔下竟被塑造成既缺乏文学天赋又缺少政治见解的平庸之辈。

四、丁玲指出,沈从文在其著作中,将方兴未艾的左翼文艺运动贬为“陈旧的议题”以及“文学上的寒冰”,甚至断定这一运动“毫无希望”,认为它“已步入暮年”。这种观点,与沈从文曾宣称的“既不轻视左倾,亦不轻视右翼”的立场相去甚远。

晚年沈从文

沈从文如何看待这些?

1980年7月2日,沈从文给他的老友徐迟写了一封长信,谈的就是他对丁玲《也频与革命》那篇文章的看法。看来,他们之间的积怨已经较深了。这封信是沈从文逝世半年后,徐迟向外人披露的。沈从文的信是这样写的:

……听人说,我的作品近于抒情诗,用法文译较易传神。这多属于“正面”的。当然还有“反面”的,也值得欣赏,即诗刊三月份上中国“最伟大女作家”骂我的文章,不仅出人意料,也为我料想不到。真像过去鲁迅所说“冷不防从背后一刀”,其犀利令人畏惧!初看之下,其用心似乎深沉,措辞险恶。然而稍加分析,却令人捧腹,尤其是当她被问及文章用意时,她支支吾吾,答非所问,无法正面回应。她二十年来所受的委屈,难道她不清楚来源吗?她敢怒不敢言,自有难言之隐,却将怒气发泄在我身上,可见其机智非凡。关键是我既无权无势,又深知我的性格,绝不会与她争执是非。她自以为这一招堪称“智谋超群”,实则,三十年代尚有许多相识之人健在。纵然昔日我对您不甚熟悉,甚至曾遭您斥责,然而,从近三十年的种种印象中,不难领会此篇文章的深远用意。我与他们夫妇间的友谊已颇深厚,在他们的困境中,我尽力提供了所能给予的帮助。然而,在她那得意洋洋的岁月里,她从未曾向我寻求过任何官职或职位。然而,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为了重夺她的“天下第一”之位,她竟然想出了如此独特的办法,那就是利用我们之间的老友情来“祭旗开刀”,似乎她以为这样一来,我便真的变成了一个“市侩”,从而再也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……(同上)

丁玲与沈从文之间的积怨,使得他们彼此疏远,如同路人。即便在双方相继离世之后,这份隔阂也未曾得到弥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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